从前他们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羊群,那是我的马群,还有我的牛。”
现在他们说的最多的是“这是我的雅马哈R6,那是我的本田幼兽。”
空气中全都是汽油的味道,地平线在原野尽头延伸着。
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给嘿嘿!”,一群骑摩托的年轻人一跃驶离了地面,只留下漫天尘土。
如果不是突然看到远处正绕着转经筒转经的老人,你都差点忘了来这里净化灵魂的初衷。
这里是藏区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
摩托车的马达声有时候都能盖过人们的念经声。
藏袍此时就像地狱天使标志的皮娄。
但他们不打架,最多就是呲妞,谁的摩托车今天打不着火了,也就意味着好不容易接送一礼拜差一点就突破二垒的的姑娘就拱手送给了隔壁的阿若本达❶,谁让他那马达发动的声音都能越过甘肃直接震到距离1300多公里以外的内蒙。
要知道在藏区,摩托车才是信仰,而原本的宗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生活经验的延续,没人把它天天挂在嘴上。
街上的面馆都是回民开的。掌握藏民的胃是第一步,了解藏民最喜欢什么才是真正的目的。
所以当听说回族人把第一家摩托车铺开在县城那天晚上,好几个藏民都趁夜色把马牵去黑市卖了,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藏民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跳下马背的。
从那之后两青年角力,工具便是胯下嘉陵,头顶头拧开了油门对哄。
马儿和牦牛被铁跨迅速取代其实是必然的。你不能一直只骑一匹马,两三天就要把不知道跑到哪里的马群赶回来抓一匹换掉那匹骑了两三天的,周而复始。牧区每天都有繁重的活计,赶马换马就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这天家里的男人基本什么都干不了。而摩托车只要平时用心维护它就会像一个温柔而忠诚的恋人一样老实听话随叫随到。
很多藏民的第一辆摩托都是幸福牌的。
就连“幸福摩托”之父——上海自行车二厂在厂长陈世杰也许都想不到,自己试制成功的摩托车会在遥远的藏区流行开来。
买了摩托,那些以前没事儿干就在河边围坐在一起啃手抓羊肉喝互助大曲的安多汉子终于有机会接近自己的布姆❷了。
“录像厅今晚放《英雄本色》,我带你去看吧,买车了”。
当时有这么一对儿,男的特别矮,也就一米六出头。他的噶绒❸,却长得人高马大。每次打老远看见后高前低的两个人骑着摩托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们俩。
之后,开往西宁和兰州的绿皮火车上满载的都是跑去买摩托的藏区男人。
那里的摩托车市型号更丰富、价格也公道。
“一辆二手的日本铃木AX100价格在当时要价5500左右,但还是有一些傻子愿意把攒了三个月的工资都花在一辆性感的二手铃木100上。比如我爸。这辆车在后来他苦苦追求我妈的道路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这是在他长得不丑这一客观必须条件下实现的。那辆车后来成了我妈的坐骑。她成了我们整个县城第一个骑摩托的女人。”在开车的时候央金的妈妈喜欢戴全盔,穿紧身健美裤和皮衣。
那时候县里有几个人会一起订一份《摩托车》杂志。
它几乎成为了年轻人当时的地下刊物,其影响力不亚于英国最传奇地下杂志《OZ》,没有人知道这份杂志最后到底被多少人看了。一些在学校汉文只能考二分的孩子凭着一腔热血利用一本破旧的藏汉字典把杂志里的内容都啃下来。
尽管大多数人都会像捧着经书一样虔诚地传阅它,但还是会有些没素质的擅自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是谁在杂志内页上一辆日本车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儿,旁边再做藏文批注:“别看了,你们都买不起”。当这份儿原本崭新的杂志传回到手里的时候,书边儿早都已经被磨得浑圆。
《摩托车》杂志教会了藏民什么是摩托车和怎么去保养和维修车子。
每个人都开始置办起自己的修车工具,很快大家都拥有了自己的全套修理工具。
但这还不够,他们卯足了劲儿要在装饰上一较高下。
你今天敢装低音炮,我明天就要在把手上添几条流苏换一条哈达。
你今天在车座上铺藏毯,我明天就在挡泥板上贴几片闪亮的光碟。
“更重要的是教会了我们另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方式。”说着才达在车把上套了一个新织的毛线把套。
藏族孩子,会说话就要爸妈给他买摩托,会走路就敢一路飙到小卖部。
要的就是流苏飘起来的效果
“噶才一直是我们那的知名怪咖。当年他把车改得娘都认不出,不知道从哪搞来个三角铁,受尽了人们的冷嘲热讽。很多人后来不都玩车了,说真的,要不是真喜欢谁能忍着在天寒地冻的藏区骑摩托。但噶才一直在骑,听说去年他开着自己的改装车在喀拉胡环湖越野赛中得了什么奖,好像还被邀请加入了什么国内的车队。后来大家一提起噶才都要翘着大拇指说他:沙个沙个❹。”这样的事变得像藏地诡异录一样数不胜数。
摩托车除了代步还是藏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好帮手。
生火的时候,你只要往油管里吹一口气,油箱里的油就会突突突地冒出来,这时候你只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牛粪,就能很快生火。
但是这样做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一些没经验的年轻人常常是吃一嘴油。
放牛放羊的时候,更是要一路骑着摩托爬坡下坡。以前要走好几里的路程,骑着摩托只要二十分钟就能到。
最让藏民引以为豪的是,一辆普通的宗申在他们的胯下能玩的堪比GP大赛。
以前在赛马上的那套全都被完美地沿袭下来。
他们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飙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松开双手,张开双璧,慢慢向后仰。在这一刻,他们会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格萨尔王》传里背插彩旗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英雄。
藏区不少人也因为摩托的普及而丧了命。
很多人都是系袍子的腰带被卷进后轮,一下子就被扯下摔死,有的人遭遇了不幸甚至会选择直接开车跳下悬崖。
尽管不少人开始提倡大家尽量坐更安全的汽车出行,但对于那些仍然选择摩托作为代步工具的藏人而言,无法骑行比起死亡更令人心碎。
少数人的坚持依然无法阻止摩托像马儿一样成为了过去。
曾经在五分钟内集结一个摩托车队这样的事已经越来越难实现了。
即使是这样,技术还在。
那些装备精良骑着进口摩托进藏的内地游客仍然会发现自己会被穿着厚重的袍子骑着国产嘉陵的藏族人一次次无情超过。
在二十年前,我的舅舅是我们那儿车队里漂移最好和抬头时间最久的的车手,现在他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生意人。
前段时间我听说他买了一辆赛车,玩了几天觉得没意思就送人了。
在我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打电话给他想问问他当年骑车的事,电话那头我听见他吐了一口烟,嗓音沙哑地问了一句:“什么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