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山林”的摩托教父刘驰
他的传说
不久前的一次饭局上,不知怎的罗丁就提到了刘驰这个 名字:“如果你没和刘驰一起玩过摩托车,那在这个圈子里就 只能算是小字辈儿。”我不以为然地调侃着:“就是‘为人不 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那意思是吧?”原本有些浅醉的 气氛竟然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罗丁认真地说:“那是。不夸张 地说,刘驰可以算是中国的‘摩托车教父’。”我放下筷子 问:“真的?”罗丁说:“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后来我去找中国哈雷·戴维森摩托车的“先驱级”玩家 李继业。在他的车里,我向他求证:“罗丁说在摩托车的圈 子里如果不认识刘驰,就肯定是这个圈子里的小字辈儿,有 这么神奇?”李继业笑了:“罗丁最近忙什么呢?我和他得 有十年没见了。”“下回我帮你们约,先说说刘驰。”李继 业接下来的话让我对刘驰忽然就有些肃然起敬了:“你知道 荣誉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他早已远离江湖,江湖上却还有 他的传说。”
那一刻,一个摩托车圈子里“教父”的形象瞬间就在我 脑海里活灵活现,他的形象是这样的——在昏暗的顶光下, 只能看到刘驰大致的面部轮廓。他消瘦而沧桑,深陷的眼窝 遮住他凶狠的目光。他的身材与哈雷·戴维森完美匹配…… 我清清嗓子问李继业:“那他现在是什么状态?”“巧了, 过两天他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我那几辆老‘哈利’。你要有兴 趣可以一起过来。”
地下殿堂
说是“殿堂”,其实就是李继业在自家楼下地下室的摩 托车车库兼工作间,只不过摆在里面的几辆哈雷摩托车确实 可以算是殿堂级的。见到刘驰时,他正坐在一个板凳上,戴 着一副粗线手套鼓捣着李继业的那辆哈雷·戴维森XXRS, 李继业则蹲在一边给他打下手。刘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 回形针大小的机件,在LED工作泛光灯下透过老花镜端详 了一下,头都不回地说:“看见了吧?就是这个喷嘴堵了。 泵上来的油通过管路到达这个喷嘴。这里堵上了,车当然 没反应了。”李继业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么个小玩意儿 出了问题啊。那可麻烦了,这件儿现在不好找了,可能还得 从美国订。”刘驰一乐:“你好好想想,我记得上回来还看 到你这里有一大盒子呢。肯定有,这东西和‘大滑翔’通用。”
李继业的摩托车库面积大约四五十平方米,被预制板隔为两个套间。里面的套间堆满了摩托车的各种零部件, 外间则摆放着三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和一辆宝马拉力版 1100GS摩托车。在屋子的一角,还堆放着一辆Vespa踏板摩托车—已经被拆成了零件。蹲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李 继业跟刘驰“央格”:“这几辆车还得请您帮我挨个拾掇拾 掇。这辆车改了‘高把’之后线路改成管内线路了。但当时 直接把线截了,长度就不够了。这可怎么弄啊?”“这个现 在好办了。用线头夹子接上,然后用热缩管包上,一加热就 收缩,就给接上了。”“还有这辆车,前段时间跑着跑着就 突然没刹车了……”“这是老问题了。这种‘Duty 4’的 油你得一年一换。来,搭把手。”说着,刘驰让李继业把那 辆老款宝马拉力版1100GS一下一上,推到车库正中间,让 李继业骑在上面,从车体左侧抽出一条管路,顺手抄起一个 空矿泉水瓶,然后开始放空刹车油。“我让你捏你再捏啊。 捏!再来点儿……好了!”
在刘驰面前,李继业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我却只能 像个上了威虎山却听不懂黑话的“蘑菇”,似懂非懂地在 一边傻站着。李继业怕冷了场,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聊着: “我这几辆车别人修不了,也不敢让别人修。我这儿太乱, 什么都有,把零件好好收拾一下可以‘攒’好几辆车了。你 看那辆Vespa,和奥黛丽·赫本在《罗马假日》里那辆一模 一样。等有时间让刘哥帮着弄弄……”正说着,刘驰把宝马 拉力版1100GS鼓捣好了:“下次吧。先收拾完这几辆。好 了,你试试。” 李继业试了一下:“有了,深浅度也合适。一会我就 出去试试去。”说着,李继业就迫不及待地启动了宝马拉力 版1100GS,大排量摩托车特有的轰鸣声在这个40平方米 的房间中回响。“你着什么急啊?怎么也得等等再去,先把 车熄火。”房间里弥漫着摩托车排出的尾气,因为不通风而 挥之不去。刘驰从板凳上站起,揪下粗线手套攥在手里,摘 下老花镜环顾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别说,这里还真有 点儿像‘锦什坊街’。”
锦什坊街往事
“解放街?北京还有这么个地方?”我不解地望向李 继业。“你听错了,我们是说西城的锦什坊街。那地方当年 可是北京乃至中国摩托车圈子的‘圣地’。当年如果没去过 锦什坊街修摩托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刚过完六十岁生日,我工、农、商、学、兵都干 过。”生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刘驰在十多岁的时候赶上 “上山下乡”,作为知识青年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 黑河种过几年地,开过两年“康拜因”(联合收割机);由 于从小对机械拥有一种非常的悟性,修理“康拜因”是一 把好手,被提干成为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民警,兼任摩托车 修理技师;1979年为了返城,主动“退干”,又进入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成为一名技术员;同期开始在北京玩摩托 车。但直到1988年他才辞职,在西城区锦什坊街开办了那 家曾经“名动江湖”的摩托车修理铺。在此之前,他已经在 北京玩摩托车和修理摩托车的圈子里声名鹊起。
因为刘驰对机械天生的悟性,也因为从“地下”光明 正大地转为“地上”,锦什坊街的这家摩托车修理铺迅速成 为了北京摩托车友的集结地,以至于一时间在北京摩托车圈 子里言必称“锦什坊街”。在自己这间不大的摩托车修理铺 里,刘驰见识了各种来路不明的摩托车,结交了五花八门的 朋友,也练就了专修摩托车故障“疑难杂症”的手艺。“那 时候对摩托车真是着魔,玩摩托车的人也都很高端。有一次 在南礼士路看到一辆宝马摩托车,那年头哪儿见过这个呀, 追上去一问,才知道这车的车主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幼子梅 葆玖。当时骑着这辆摩托车的是梅葆玖的琴师,也喜欢摩托 车,拉得一手好京胡。后来死说活说,花600块钱给买下 来了,那差不多是当时一年半的工资吧。我记得那是辆宝马 R27,排量250cc的单缸车,骑起来一蹿一蹿的。后来以 700块钱的价格卖给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公安战友。” 再后来1994年宝马公司在中国成立代表处,听说此事的董 显铨博士找到刘驰,要求把这辆古董级摩托车给找回来。为 此刘驰还专门跑了一趟黑龙江,寻找这辆宝马R27摩托车的 下落。“我们战友告诉我——那上哪儿找去啊?!早就当成 废铁给卖了!当时把我肠子都给悔青了。”
在锦什坊街的那个摩托车修理铺里,似乎有着很多“不 可说”的往事,所以我只能根据刘驰语焉不详的描述对这辆 “本田雷”的故事做一个大致的还原——这辆车后来到了张 炬的手里。就在1995年初夏张炬离世前两个星期,这辆车 还在锦什坊街的铺子里做过保养。而张炬出事后,唐朝乐队 的丁武第一时间给刘驰打电话,因为那辆车的牌照是刘驰给 张炬办理的……
过于沉重的话题刘驰不愿多聊,我们只好找些轻松的 话题。“所以李继业和罗丁也是在锦什坊街认识的?”“李 继业是那个时期认识的朋友,一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他骑‘川黄250’(川崎黄河250),当时可算是好车。如果 车况好,那车的发动机会发出一种非常低沉的轰鸣,声音很 好听。至于罗丁,认识得就更早了。其实那时候他父亲玩摩 托车,早在锦什坊街之前的八十年代初就经常有来往。那时候罗丁的父亲时常会带着罗丁来我那里去玩,我就骑着摩托 车,让罗丁坐在前面带他出去玩……这段可别跟别人说啊, 罗丁现在是有地位的人。”“没事儿!谁还没有年轻幼稚过 呢?!”我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纷扰江湖
规则,往往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进退。很多“不可说” 的秘密其实早已众所周知,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却因为 所谓的“历史局限性”而无法捅破那层窗户纸。不争的事实 是,那个年代除了少量通过正规渠道进口的摩托车,市场上 也存在着大量的“水车”。
大量的“水车”进入市场,流落到三教九流的摩托车迷 手中,这就是摩托车江湖。在这些人中,既有高级知识分子, 也有上门查抄“水车”的执法人员,有那种先富起来的人,也 有砸锅卖铁也要玩摩托车的混子。这个江湖让刘驰练就了可以 用各种常规及非常规手段解决问题、消除故障的手艺,也让他 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成色”,刘驰没 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去一一甄别。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有着统一 的逻辑,那就是“热爱摩托车”。“他们都是朋友。”
可既然是江湖,就必然纷繁多绕、鱼龙混杂。我们无 法用单一的事件对这个江湖加以还原,刘驰对这些事也是愈 发的讳莫如深。我们只知道在这20多年之间,他结交了无 数的朋友,也无数次被朋友牵连;他的摩托车修理铺在城市 一次次的变迁中从锦什坊街迁到四季青,再迁回锦什坊街,最后迁到板井,然后在市容整治中被夷为平地;他组织过中 国最早的飞驰摩托车俱乐部,就连“飞驰”的名字也源于他 的名字,也追逐过卡丁车俱乐部的风潮,最后他还参与发起 了“环塔拉力赛”。按照刘驰那群朋友的说法:“这里面故 事多了去了。”但是这些话题无一例外地刚刚被提起,就被 一带而过,即便穷追不舍,也问不出所以然。“尤其是这些 年,有些话还是能不说就不说了。你说摩托车的世界就是一 个江湖,你说得太对了。也没有什么对错,又都是朋友,就只能保持沉默。”
大约10年前,刘驰彻底放弃了修车的生意。在最近的 10年间,他只给一些老朋友义务拾掇拾掇车。“那年去广 东碣石。在那里也有很多多年的朋友,他们招待我在当地游玩。碣石这个名字在摩托车圈子里如雷贯耳,当年却非常偏 僻。我们在当地碰到一位老人,他问我们从哪里来,我说从 北京来。他竟然问北京在哪儿?那是真正的天涯海角。”在 这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刘驰接到手下员工的电话,向 他询问公司电脑出了问题该如何处理。“当时简直烦透了。 觉得自己都跑到海陆丰了,还是跑不出这个江湖。”直到现 在说起,刘驰还是一脸的懊恼。“所以当时萌生了退意,打 算彻底地离开这个江湖?”刘驰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也不全是。也因为母亲年纪大了,需要我去照顾。另外, 那时自己有了第二个小孩。”
教父摩托车心得
离开摩托车这个江湖,刘驰其实多少都会有些感伤。所以当我问他 这样的问题,他会在一瞬间露出当年风云际会似的神采:“开摩托车的技 术肯定不错?”“我的朋友里有很多摩托车专业运动员。就不和他们比 了。但除他们以外,我绝对是这个……”说着,他在胸口竖起了大拇指。
“说起骑摩托车,其实很简单。首先,要从小排量到大排量,一定 要循序渐进。很多的习惯养成,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对于一辆车的驾驶特 性,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以参透。很多驾驶技术从本质上讲就是一种条 件反射。其次,不要轻易改变自己适应的车型。除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 式,街车、运动型车、越野车、巡航车也都有着截然不同的驾驶方式与习 惯。要特别提醒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在弯道中刹车。就因为这一点,我已 经送走了很多的朋友了。”“那你现在还骑摩托车吗?”刘驰看看四下无 人:“偶尔,也是偷着骑,不能让孩子知道。我那小子现在10岁,就已 经用后轮着地的方式骑自行车了。要是让他知道我还骑摩托,有天让他也 惦记上了那还了得?!”
江湖之远
刘驰如今的生活轨迹是家、学校、家,他的家中因为几件破旧的家居而显得有些凌乱。对于一个被视为“摩托车教父”的角色,他家的 陈设也与他的“江湖地位”极不相称。而聊着聊着,他可能就会看一下 表,然后告诉你:“一会就要去接孩子了。”这让人感觉他嘴上还在说 着江湖话,心却随着年纪回归了世俗。
“现在还有什么未了的关于摩托车的梦想吗?”“现在在家没事的 时候会写一些关于摩托车运动的文章,做一些关于有条件限制大排量摩托 车、严格限制小排量摩托车及非机动车的呼吁。”“那现在还经常和那些 骑摩托车的老朋友聚在一起吗?”“当然。我们这些老朋友几乎每天都 ‘遥喝’。”为了说明什么叫“遥喝”,刘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加以说 明:“每天到了饭点儿,我们这些老朋友就都上网,各自在家一起喝,喝 多少以照片为证。”
刘驰似乎对摩托车的江湖已经彻底厌倦,也对如今才开始玩摩 托车的年轻人不感兴趣。“毕竟不是一代人,我也不想去说教,被人 当成倚老卖老。当初一起玩摩托车的人都是那么不一样,就更别提现 在的年轻人了,那就完全不是一种价值观。但总体来说,还是当年一 起玩摩托车的那群人更单纯,对摩托车的热爱也更纯粹。”在刘驰看 来,哪怕是当年玩摩托车的流氓,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人。“毕竟衣不 如新,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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