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汽摩鄙视史

在上海，关于摩托车的讨论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又因为前两天的“碰瓷”事件热闹了起来。

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一辆铃木隼被一辆压着黄实线逆行的沃尔沃V40给追尾了。沃尔沃车主在处理事故时大放厥词：“要撞死所有在上海骑摩托的。”结果遭到上海摩友们的一轮大规模人肉，以至于接连几天都有众多大排摩托车停到沃尔沃车主家小区门口静坐示威。

苦不堪言的沃尔沃车主放出了行车记录仪视频，可以看到摩托车是故意“卡位”沃尔沃。外加上不知道从哪传来了摩托车车主“前两天刚撞了一辆玛莎拉蒂，赔了8万”的传闻，风向反转的速度都让吃瓜群众们闪了脖子。

讲真，汽车车主在这件事里确实没什么好洗地的，毕竟明确的逆行违章摆在那里，只不过被别有用心的摩托车主“吃了生活”。碰上这种事情喊保险修车、交警定责，没什么好争论的。倒是汽车和摩托车两边都是不依不饶的主，把上海汽摩之间延绵多年的那一小撮矛盾又给摆上桌面了。

可能有很多追过摩托车尾的汽车车主都会有这么一种想法：“不就是撞了一个破摩托车么，哪来那么多戏？”

但在上海，你撞到的摩托车比自己汽车贵，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拿最近的这件事情来看，沃尔沃V40追尾的这辆铃木隼，标价23.98万元，两车的价格相差无几。然而把牌照价格也算上的话，隼的价格早就是V40的一倍了。

按照最近的走势，上海的沪A黄牌摩托车牌照价格已经破了40万大关。自然也极少有人会把40万元的牌照挂在几千块钱的摩托车上。不过记得有次在淮海路边，看见一排电动自行车中间停了一辆挂着“黄A”的限量版Vespa踏板摩托车，加牌照70万的车和周遭的电瓶车摆在一起，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

至于为什么上海的摩托车牌照会成为“国内最贵的一块铁牌”？有两块“黄A”牌的548老师已经在《一张摩托车牌卖40万有问题吗？》里解释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多做赘述。

毫无疑问的是，有价格差的地方就有鄙视链。尽管在上海一块汽车牌照也得接近9万元，但是在摩托车牌照价格面前依然被压得抬不起头。而在2012年之前，两者的地位刚好是反过来的。

2002年，上海差点成了全面禁摩的城市。要不是当年几十位骑士硬是把大牌摩托车骑到市政府门口，估计现在市区之内也难觅摩托车的踪影了。

不过在那之后，政策开始鼓励摩托车主们把摩托车牌照换成汽车牌——毕竟那时候汽车牌照的价格数倍于摩托车，很多人乐呵地把自己手里的摩托车和车牌一起处理掉，高高兴兴地换了汽车牌照。加上在市区之内“三纵三横”主干道的限行导致骑摩托车出行并不是很方便，变相削弱了骑车人的热情。

就连2005年开始在上赛举办的Moto GP，本来是有雄心连办七年的，没想到2009年就因观众不济草草收摊。

直到2012年，政策突然把口袋一收紧：上海市不再新增摩托车牌照，但现有的牌照依然可以交易、报废和过户——直接导致了摩托车牌照价格扶摇直上。

曾经在上海城市交通食物链顶端的汽车突然就被超越了，就连当年因为谐音不好听的“沪B”牌照摩托车主，都从当年指定的幸福摩托车摇身一变成了杜卡迪、哈雷和宝马们。

而当年早早报废了摩托车和换了汽车牌照的朋友，肠子都悔青了好几轮。我听过最悲剧的一个故事是，我原来的同事家里有十几辆摩托车跑黑车，因为出事故受伤有了心理阴影，所以趁着刚能换牌的时候，就把摩托车牌照都出清掉。以目前的行价，目测损失高达一套房。

如今，但凡在上海交通大整治期间还敢骑摩托车上路的人，多数都是有钱的主。在2012年之前，开四轮的人瞧不起骑两轮的，多少还都是因为那时候的骑车人不守规矩和摩托车价格低廉，而如今已经变成了对骑士们“招摇过市”的不屑。

我所见到的上海骑手们，几乎是国内最守规矩的一群驾驶者。绝大多数人都是头盔皮衣皮裤，再热的天气也是全套装备。而且骑哈雷的、骑跑车的和骑ADV的，穿着都会截然不同。很多人头盔上都别着GoPro，大部分时候也当着行车记录仪在用。

但和同样穿着讲究的北京骑士不同，上海的骑士们还是更加遵守各种限行规定，人也相对和善，实在是要去摩托车容易招惹麻烦的地方，索性就开着汽车、把摩托车放在小拖板上。

而北京的骑手们更加耿直，GoPro里录下的，不是对着不守规矩的出租车司机普法，就是在省际收费站里给路政人员展示《道路交通安全法》的小册子宣扬路权。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点什么事很容易就传得满城风雨。上个月因骑车而离世的妖精女王如此，这几天的碰瓷事件亦如此。

非要说说摩托车事故的话，最近这些年上海已经少见很多了。毕竟现在的骑车人惜命很多，摩托车多数情况下就是个玩物。

1990年前后，因为骑摩托车发生的交通事故不计其数，“肉包铁”一词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流行的。总会有人打趣说，上海最早一批开摩托的都死了，虽说这话有点过分，不过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那个时代摩托车的混沌。

所以，老一辈汽车司机对摩托车的深恶痛绝也算是事出有因。加之进入千禧年之后，汽车工业逐渐成为上海的支柱产业，摩托车的地位相比之下进一步下滑。老一辈上海人可能都记得易初的幸福125摩托车广告，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消失在电视荧幕上。

现在在上海生活的这代男青年，小时候多少都会被父母恐吓过：“敢骑摩托车就打断你的腿。”

其中的大多数乖乖地学了汽车驾照，成了每个上下班高峰时钢铁洪流里的一份子；而当年那些反叛因子比较重的小孩，很多都骑上了摩托车，或是用哈雷排气管的马蹄铁声、或是用川崎排气管的尖啸声，穿行在那些乖小孩面前。你鄙视着他的出挑，他鄙视着你的平庸。就像当年在学校里，尖子生和差生的互相鄙视是一样的。

让鄙视链失衡和激化的，莫过于你发现当年那些抄你考卷的同学，如今挣得比朝九晚五的你多得多。而那挂在摩托车尾上金灿灿的“沪A”牌照，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